中医观人首先讲究望神

《红楼梦》开篇便借冷子兴之口点明荣、宁二府已是“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”，如果将其看作两间大公司，贾母及各位老爷组成董事会，真正的CEO便是王熙凤和秦可卿。“创业易，守成难”，在荣、宁二公的功劳簿上吃老本看似容易，实则大小事项皆是“排场费用不可省俭”。大到婚丧嫁娶，小到人情往来，上至购田置业，下至发放例银，这桩桩件件都需筹备操心，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，她们身体能否吃得消呢？
中医观人首先讲究望神，书中对秦可卿外貌描写是“鲜艳妩媚，大似宝钗；袅娜风流，又如黛玉”，宝钗属丰满艳丽型，黛玉则气质出尘，依此推论秦可卿是体态丰润，气质出众；不像西子捧心，也没有泪光点点、娇喘微微，身体并无大碍，也当得起神采卓然。
但故事没写几回，我们便发现秦可卿病了。人吃五谷杂粮，生点小病也实属正常，但大夫看后却说“这病现下仅有三分治得，若夜里睡得着觉，则又添二分拿手”。中医诊病，在某些方面与破案相类似，我们收集望闻问切四诊的信息，一步步抽丝剥茧，最终把所有看似独立的临床表现，通过某个特定的病因病机联系在一起，来确立针对性的治疗方案。
疾病都有一个发展过程，突然病重至此，定是有迹可循。我们首先了解一下当事人的基本情况：秦可卿，女，不到20岁，贾府贾蓉之妻，主理宁国府的内部事务。除以上信息外，我们还需借助“证人证词”来侧面了解这位美人的性格及发病过程。
第一位是秦可卿的婆婆尤氏：“她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，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，大夫瞧了说并不是喜，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，话也懒待说，眼神也发眩……她兄弟昨儿在学房里打了架，并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都来告诉了他姐姐，又气又恼，今儿连早饭也没吃。”这时我们知道秦氏的病属妇科病，起病已有2月余，临床表现为倦怠懒言、神疲纳呆。“那媳妇见人有说有笑，会行事儿，她可心细，心又重，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，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，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。”书中这段原话，又可以让我们大致了解到秦可卿的性格——遇事儿爱琢磨，办事周密，心思细腻，柔弱中似乎还有点隐隐的好强。
第二位证人是与秦可卿有些惺惺相惜的王熙凤，这份心意相通体现在凤姐刚进宁府大门不见可卿，便知她病得不轻，难以支持。待二人相见，凤姐第一句话便是“几日不见，便瘦的这么着了”，可卿强笑说的却是：“这都是我没福……如今得了这个病，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……我自想着，未必熬得过年去呢。”这段对话再一次烘托出秦可卿的心性十分要强，如此病重仍思虑各人各处，还老琢磨自己的病。
了解完以上的情况，接着看大夫张先生具体分析病情：“左寸沉数，左关沉伏；右寸细而无力，右关需而无神。其左寸沉数者，乃心气虚而生火；左关沉伏者，乃肝家气滞血亏。右寸细而无力者，乃肺经气分太虚；右关虚而无神者，乃脾土被肝木克制。心气虚而生火者，应现经期不调，夜间不寐。肝家血亏气滞者，必然肋下疼胀，月信过期，心中发热。肺经气分太虚者，头目不时眩晕，寅卯间必然自汗，如坐舟中。脾土被肝木克制者，必然不思饮食，精神倦怠，四肢酸软”，不仅从脉象倒推出秦氏病后素日表现，并直接点明这病因与她的性格息息相关——“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；聪明忒过，则不如意事常有；不如意事常有，则思虑太过。此病是忧虑伤脾，肝木忒旺，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。”
至此可卿一病结案，各症皆源一处——思虑太过，心性要强。张先生诊治之时，尚有一线生机未至绝境，为何病情仍是进展飞速，直至冬末病逝？她是幸运的，遇见了一位明医，但她也是不幸的，她至死也没有认识到自己真正的病根在哪，仙逝之时仍要托梦给凤姐，为家族日后的发展献言献策。这样的女强人在当今社会其实并不少见，在实现个人理想的同时，一定要意识到治“病”需先治“人”，再高明的大夫也终究只是外力，在暴风雨中无论我们怎样施救，也不可能救活一个一心求死之人。（山西 吴佳莹）